日子天样长,母亲总是这样训导我们,弓着腰把一麻袋的鞋子鞋垫往衣橱下面塞。
衣橱是老式样的,直着四条细长的腿儿,红褐色的漆,上下两层各自独立又紧密层叠,最上部是一块平板,已经堆满了大小包裹,更不必说衣橱内和抽屉里面。唯一幸存的是下面四条腿缝儿之间空荡荡,离地面二十厘米高有一层横竖排条的花架,很有些古色古香,我喜欢在那儿放一点书报纸头的,拿取都很方便,现在也被母亲侵占,自然有些愠恼。但是我不敢说。
和我一样不舒服的是父亲,而且父亲敢于表态:那什么的,挑选挑选,实在破败的,扔掉算了。
新三年,旧三年,缝缝补补又三年。母亲如是说。
有时候,袋子塞得鼓鼓囊囊,花架上实在塞不进去,母亲便会把花架直接抽出来,衣柜下一个躺平的蛇皮袋的高度,正好。
不好的是我的心情。我每次盯着那些物事,便总是恨恨地想:等我长大了,全部统统地,扔掉,全然不管几个月之后的舒适。
等我长大了……,其实我小时候发过的愿远不止这一个。
每逢过年,家里便会请裁缝上门做衣服。布料是母亲花钱扯的,衬布、口袋布都得自己准备,裁缝只带裁剪工具上门。我欢天喜地之后便是不满:为什么做出来的衣服总是不够漂亮,花纹总是对接不上,口袋布不长时间总是会裂开一道缝……每次裁缝总是意味深长地笑笑,从不接茬。
母亲坐在布料板边上,用边角料里三层外三层地粘鞋垫,不紧不慢地说:衣服么,暖和就行,漂亮能当饭吃?
漂亮还真能当饭吃。在我还在为生活疲劳打拼的时候,我惊讶地发现时下人们的审美能力大幅度提升,公关,文秘,销售,导游各个行业都是鲜花怒放,于是我便半认真半开玩笑地抱怨母亲没遗传给我漂亮因子,母亲放下《圣经》正色道:日子天样长。
日子天样长,忽然就泪流满面。
又是一年了,这日子,真的和天一样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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